峡谷里的那片灯光(新时代之光)

编辑:admin 日期:2019-07-17 09:27:27 / 人气:

在大峡谷的褶皱里,人们看见了另一片灯光。
那些灯点在心里。
变压器上山
一千五百米,如果在高速公路上,这是一段不到一分钟的距离。然而,从山脚来到古路村最靠近公路的六组癞子坪,一台变压器走了八千六百四十分钟。
一米见方,重九百五十公斤。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你都不会觉得一台二百千伏安变压器有多高大威猛。但是,对走“钢丝”的人来说,这个块头和重量,有如泰山压顶。
开凿在绝壁上的骡马道宽仅一点五米。从航拍器镜头里俯视,就像一条曲折回环的“钢丝”。山高路陡,“钢丝”每一次弯折,都充满着惊险。
车不可载,马不能驮。变压器上山,只有人抬。
如果是左右横着抬,其中一边儿就得悬在空中;若前后纵向抬,路多陡抬杆就有多陡,绳套根本无法固定住。在三四十度仰角的骡马道上,只能这样一级一级梯步向上攀延。
“一线天”铁路桥上,从山洞里冒出头来的火车吐出一声长啸。受到启发,有人找来两根槽钢。
把变压器抬上钢轨,才发现作业面太窄,一多半人的力气都用在了干着急上。比这更让人泄气的是,槽钢一次次侧翻,引起一次次脱轨。
二十三个人花了九个小时才往前推进了一百六十米,快要五十岁的易斌头一次懂得了什么叫进退两难。把变压器运到癞子坪,古路村就真正实现通电了,这很重要,比夜路上有支电筒还重要。然而,越往上,路越窄、越陡、越险,要是这庞然大物顺着槽钢滑到谁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易斌是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皇木供电所副所长。谁不知道,他和所长任远光也知道,古路村之所以成为全川新一轮农网改造五千九百九十二个中心村的最后一个,就因为它是一块硬骨头,硬得不能再硬。
掐着指头算时间,任远光和易斌手指上都掐出了血印。国庆节前合闸,这是早就定下的计划。这天已是9月12日,按照眼下进度,再过十天,变压器也上不了山。
线路抢修
巍然对峙的大峡谷,只给洒向癞子坪的阳光开了一扇四小时的小窗。易斌全身每一个毛孔却都大张着嘴,仿若在和高喊号子的工人们一起用力。衣角掠过眉心,像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易斌闭合的双眼里,跳出来一件往事。
易斌2016年3月从晒经调到皇木。从河谷到高山,他脸色一点都不好看。比他的脸色还难看的是天色——自5月1日起,皇木地区天天刮风下雨,6日晚的那场冰雹尤其粗暴。正嘀咕着这场冰雹怎么没完没了,易斌接到命令:古路一台区线路故障,明日抢修,七点出发。
一箱矿泉水和一袋干粮沉甸甸地压在易斌双肩——好家伙,二两的馒头,少说有二三十个!他没忍住跟所长开玩笑:这是重返战斗前线呢,还是要穿越到上甘岭去?!
他的情绪是在骡马道第一个弯道处发生转折的。等爬上“一线天”,到了癞子坪,当心跳如鼓的易斌得知发生险情的一台区在流星岩,而去流星岩的路此时才走了不到六分之一,他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了。
下午一点四十五,一行八人终于到达现场,这时的易斌,两只脚已经虚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他知道自己是累坏了,更是吓坏了。
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任远光咧嘴笑了:看你这样子,像是刚刚打了三天三夜的仗。
幸亏地上没有缝,要是有,指不定地面上就找不到易斌这人了!
“战斗”很快在山谷间打响。四号杆和五号杆间的电线断了一档,抢通线路,在平原地区或者河谷地带,花不了半个小时。然而,两根电杆间隔四百多米,档距大,施工难度就大。风又是顺着山沟跑的,像河,河面窄,水流急,放线拉线的人,一个个被吹得歪歪斜斜。抢修工作持续了三个小时,这几乎是易斌有生以来感觉流速最缓慢的一段时光。
同样永生难忘的是返回途中遭遇的那一场雨,一行人被浇得里里外外没一寸干的。
回到住地,见易斌面如土灰,任远光语重心长地说了一段话:小时候,我们村经常停电,那时就想,要是我以后在供电所上班,绝对不长一双懒脚杆。所以现在,凡是抢险我都上。
从任远光话里易斌读出深意,也读出羞惭。
易斌随任远光一路向西。每一根电杆都要走到,每一米线路都要巡查,每一部变压器都要查看,直到四肢并用,来到与乐山市交界的马鞍山,隐藏在变压器上的故障才排查到。找到病灶是下午五点,电灯重现光明在一小时之后。这时才觉出了体力的乏和胃囊的空,当地五组组长兰绍成带着一瓶饮料、半锅红苕赶了过来。
任远光吃了红苕,却说什么也不喝饮料:你们背东西上山要流多少汗,我是共产党的人,怎能喝老百姓的水?!
要是不喝,我就让它顺着山坡,滚进大渡河!是兰绍成的话。
任远光解释:检修线路、排除故障是我们的职责……
古路心愿
一支竹篙在古路村燃了三四百年,历史向前一小步,有了煤油灯。然后就是原地踏步。进入新世纪已经八九年,古路还是煤油看家,灯笼火把。
2008年8月,无电区电网建设的巨臂伸到了绝壁峡谷间的古路村。深入骨髓的感受是现场复勘时才有的,攀悬崖走绝壁,爬高山下深涧,确定每一条线路走向、每一根电杆位置,都是一场身体的历险。
人手一部的对讲机充不上电,第二天上山就没法跟工友取得联系,那叫一个急啊。这当口,后来成了村支书、当时还是村妇女主任、白日里和他们一起翻山越岭的骆云莲站了出来:我有一个办法。
“5·12”地震后,湖北省援建汉源县,为古路小学送来一台发电机。这台轮式机组功率不大,夏天里,溪水带动齿轮,教室里的“小太阳”可以发一阵光。一进秋天,溪水变瘦,“小太阳”就把金灿灿的翅膀收起来了。“太阳”重新升起,要借水池一臂之力——这口水池,是古路村三组老老小小近百人的饮用水源。水池闸门义无反顾地打开了,村民们说,只要能把电的“大部队”引上山来,宁愿三天不洗脸,宁愿背着水桶去别的生产队求援!
2010年9月21日夜,星罗棋布的古路人家,第一次被黄澄澄的灯光融为一体。
而守护灯光,成为旷日持久的又一场战役。任远光就是在这场战役中成了伤兵。
作为一所之长,任远光去古路的时候最多。每次冲锋陷阵都有人记录在案——曲折的山路是笔,膝盖是案。“案底”曝光是2017年7月,那天从古路摸黑下山,才走到骡马道上,任远光走不动了——每往前一步,都疼痛难忍。任远光去成都检查,结论是膝关节退行性病变,因为爬山太多、磨损太大。2017年12月25日,作为治疗方案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任远光被调离皇木。
战争前线都没把我绊倒,猫耳洞都没把我困住,敌人的子弹都没把我撂翻,却不料输给了一排电杆!交接工作时,任远光那句“最大的利益就是民心”在易斌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古路村地僻人稀,送电上山不计成本,线路维护同样不惜代价。最典型的要数流星岩,人户本来就少,两次地震后,多数村民易地重建,只剩下申其全、李树全两个人。单身汉的生活简单到连电视都成了摆设,除了给手机充电,申、李二人连电灯拉线都懒得碰一下,每度四毛九的电费,他们俩要是谁用上了半度,这天就算是“高消费”。这样的“赔本生意”,天底下还有第二桩吗?
点亮心中的灯
将癞子坪二十二户村民用电纳入中心村农网改造项目,是品质升级,也是责任接力。这一棒若是抓得不牢、跑得不好,用任远光的眼光衡量,那是丢了阵地。
丢了阵地当然丢人。可丢人有啥大不了的呢?——同耽误了古路村脱贫致富的良机相比。
身处大渡河大峡谷国家地质公园核心区,古路村已是名声在外。文旅融合,振兴乡村,古路摘帽“贫困村”,机遇千载难逢。蚂蚁到底拉不了石磙,当初安装的三十千伏安变压器仅能满足电灯电视等简易家电所需,随着电冰箱、电磁炉、电烤炉登堂入室,遇到几个大功率电器打架斗法,跳闸就成了稀松平常之事。饭都煮不熟还接待什么游客——遑论用磨浆机打磨黄豆,制作最受客人青睐的豆花饭。
为古路村接通动力电,“电力扶贫”进入议题。可是,设备运输开局不利,任远光和易斌心急如焚。
已是深夜,心烦意乱的任远光如坐针毡。电视里,两匹马拉着雪橇穿行在林海雪原,看到这一幕,一个创意蓦地闯进他的脑海——给变压器安上“雪橇”,肯定比“轨道”可靠!
两根钢筋被牢牢焊接在变压器底部。“脱轨”问题迎刃而解,“雪橇”前端翘出的弧形,也让台阶造成的阻碍一扫而空。只是陡峻山路不断抬升着作业风险,最初的担心成了绕不过去的死结:一旦前面拉力不足,一旦工友、村民和围观的游客有个三长两短……
易斌灵机一动,想出一计。运送电力设备,以及紧线、立杆,工地上常常用到绞磨机。固定绞绳需要在岩石上打孔,每道弯上打下五六个深孔。绞磨机一开,绞绳一拉,再往前时,变压器的确是不那么磨蹭了。但焊在变压器下的“雪橇”是钢钎,钻到“雪橇”之下撬动钢钎进而撬动整架机器的也是钢钎,工人们得十倍小心以免伤到变压器。每转一个弯,都有七八个工人拿着钢钎小心翼翼地刺、插、挑、拨,不厌其烦地推、拉、摆,对着铁疙瘩“好言相劝”:转过去一点,再转过去一点……
四十三道弯,每一道都是这么转过来的。难怪有路过的游客说易斌他们小心翼翼那个样子,像在绣花。
易斌心头一阵悸动:如果说自己和工友们眼下的工作是在“绣花”,当初工友们踏勘路线、架设电杆,后来前所长陈强和任远光带着大家巡线护线、排危抢险,何尝不是在飞针走线?这绝壁上的“绣花”功夫,其实就是对美丽、富裕、柔和、温暖的不懈追寻……
变压器是9月17日运到癞子坪的。九天后,工人们举起绝缘棒为古路村新增容的变压器合闸,成为当天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里一帧历史性的特写画面。
癞子坪所有电器全开,村民李其学家的电灯,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家的“农家乐”再也不用担心跳闸,也不用担心客人吃不到豆花饭。他家以前上惯了“夜班”的制砖机也可以上“白班”了,从山下运上来的机砖每块六元,自制只需一元。说“铁疙瘩”变成“金疙瘩”一点都不夸张,说村民们心里乐开了花,就是句大实话。
2018年11月8日,国网汉源县供电公司党支部和古路村党支部结成共建对子。文艺联欢、金秋助学、志愿陪伴……活动越来越多,“亲戚”越走越近,古路又添新动能,文化、文明、亲情、友情的电流源源不断。
于是,大峡谷的褶皱里,人们看见了另一片灯光。
那些灯点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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